秋风吹渭水

塞下秋天来到的时候，与祖国各地并无不同，因为范文正公已死，岳阳楼记新镌在山寨版的岳阳楼上，不必跑到延安。衡阳雁已化为随阳雁，把守边关的金戈铁马也已经摇身一变，穿上城管的制服，出没在大街小巷，祖国各地都可见到。只有渭水还在，浩浩汤汤，横无际涯，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文王周公来了又去了，始皇帝和李斯们来了又去了，汉武大帝和司马相如们来了又去了，太宗玄宗和豢养的歌唱家舞蹈家来了又去了，只留下渭北一些馒头样的坟墓供后人盗掘，还有渭水边上一座211大学，先由交通部当主子，后来教育部当主子，积年累月地揣摩成沓的发黄而且篡改了的诏敕诰命。想当年，金戈铁马窝里横以后，文武大圣大广孝皇帝尝私幸端门，见新进士缀行而出，喜曰：”天下英雄入吾彀中矣！“这件事记载在《唐摭言》卷一，望看官明鉴，我可是没有造谣，也没有传谣的！

不知道这件事是不是发生在秋天，不过很多人却热羡秋风中的长安。燕赵多悲歌慷慨之士。想当初，荆轲饮燕市，狗屠高渐离击筑，在CBD旁若无人地放歌，周围的人们竟也容忍，甚至于鼓掌；接着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到于今发犹上指；而贾岛不仅还了俗，他本是和尚，而且大老远跑到长安，他本是燕人。长安居大不易，学区房已经涨到一平十几万，他还骑一头破驴，破衣烂衫地招摇过市，而且罔顾帝国京都的交通规则，堂而皇之地把大官撞倒在地，还以为有啥冤情来京上访，却原来是要与政府工作人员分享两句好诗！

已经不记得多少年来，这样的酸腐文人持续弄脏着生命的河流。赫拉克利特正确地宣告，在同一条河里，人不能踏进去两次，而他们为了掩饰自己的无能，干脆往河里排污，而渭水岸边的211大学，还拘牵着从未踏进社会一步的青年人奉若神明，他们认真学习，他们热烈讨论，他们一致通过，他们深受教育。毛主席教导我们，青年人是早晨八九点钟的太阳，世界是你们的。世界也是我们的，但终究是你们的。渭水一条流，千山与万丘，多少颗太阳沐浴在长安的霾中啊！

话虽如此说，长安地面倒也出了个磊落嵚崎的豪杰。大约一千年前，一个叫九纹龙史进的英雄提杆朴刀，离了少华山，取路投关西五路，望延安府路上来，一地里来至渭州，结识了另一个英雄鲁提辖。是人也，租住廉租房，夜卧铁架床，竟然为了不相干的父女俩出头，三拳打死了官商勾结的镇关西，一溜烟跑去了五台山！老子出关，鲁智深也出关；老子留下五千字的道德经，鲁智深留下了勇往直前的血性，二人冲出长安则同。与自投罗网的诗人相比，不啻鹤飞冲天鲲鹏指南自此远矣！

看官，行文至此，在下亦知贬损诗人太过。只是夤夜码字，举世酣睡，不见一个活人，与我语者，其惟神仙乎，其惟幽灵乎，其惟鬼魅乎！李翰林太白二进长安，盘桓了又走了，我遇不见他，他去了江南；杜二拾遗三入长安，被拘禁了又脱逃了，我遇不见他，他去了蜀中。长安一片月，万户捣衣声。虽然持续有霾，但我坚信那轮明月还在；但是古风不存，捣衣之声何可得闻？月落乌啼霜满天，江枫渔火对愁眠。姑苏城外寒山寺，夜半钟声到客船。听到的同胞请寄给我一些！

夜，黑魆魆的夜，秋意越发浓了，落叶一阵一阵的想必更加凄紧了吧？没有看客，连秋风也懒了！我搔着头皮，自己制造一点声音听。窗外路上的车声也渐渐死寂了，天边的寒星却若存若亡地凝视着。在这死寂中，我记忆力却出奇的清醒，于是无数幽灵联镳而至。他们中的一个，叫马致远的对我说：枯藤老树昏鸦，小桥流水人家，古道西风瘦马……语未毕，旁边一个叫陈草庵的喝住了他：路遥遥，水迢迢，功名尽在长安道，今日少年明日老。山，依旧好；人，憔悴了！于是东篱先生茫然若失，深悔前愆，起而更作曰： 
 
叹寒儒，谩读书，读书须索题桥柱。题柱虽乘驷马车，乘车谁买长门赋？且看了长安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