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歌无尽

    我没想过开学十五天后，我会再次回家······而且，是以这样的理由。

    不知道那一天是怎样过去的，只是当我坐上回家的列车时，二十四个小时的颠簸没有丝毫睡意，和年前那雀跃的心情完全不同，成了一种绝望的归途。

    不知听了多少节哀顺变，我却依旧抑不住内心的焦虑和痛楚。当指甲刺入手心，我为发红的眼眶找了个漂亮的借口。车止步于山头，我下车望见长长的缟素，闻到干燥的黄土和一片死寂。敲锣打鼓声渐近，我却只能看到人群中我最亲最亲的人一身重孝。

    我跑过去，绕过看热闹的村民，绕过背着祭品的劳工，扑到他们怀里，入目皆白，刺痛了我的眼······而后是昏昏沉沉两日，我不知我是怎样一步步走过灵堂跪在棺材前质问父母、看着熟悉的亲人们披麻戴孝双目红肿，然后换上一身孝衣走过晚祭，走过仵奠，最后亲手为他起灵。

    一滴雨落在我的脸上，我抬手抹了一把，满手冰凉，举目四望却茫然无措。

    我不知道什么是失去。

    心跳停止呼吸阻滞，大脑停止运转？再也无法吃到喜欢的食物？喜欢的电视剧看不到结局？再也无法触摸温暖？再也不能和喜欢的人在一起？

    还是······干干净净、什么也做不了、再也不能在世界上留下什么，再也没有七情六欲喜怒哀乐，再也无法接收到来自人世间的一切。

    我是何其庆幸，在此之前不曾接触到亲人的离世。但彼时我却哭得如同幼儿，我无法接受和想象不久前和自己谈笑风生的人下一刻怎么就会被被掩入黄土，那触感分明还留在指尖，那人分明还没有远去。那么温和聪明那么好的一个人为什么躺在冰冷的棺椁里，茕茕孑立毫无生气。

    眼前的一切分崩离析，用什么来演奏那曲哀歌？

    永生是否也是一种罪恶？

    轮回着始终看不透彻。

    我看不到人间烽火长或短，只剩我一人痴心缭乱。奈何情长已尽，一把相思灰。

    我恨自己听闻到消息在那儿犹犹豫豫，担心假条和课程，担心高铁票价太贵，还要收拾物品，但这一切在回到家时的满腔悔恨中化为灰烬。我失去了见他最后一面的机会，而这也成为我大学中无法弥补的最大遗憾。

    我无法咽下那一道道菜，明明十分美味的食物，却是要这样才能吃到的话，我宁愿去吃糟糠。丰盛的宴席热闹非凡和寂静的灵堂逼出了我早已干涸的泪。

    我不记得是谁说过天道轮回，我不记得是谁说过万物此消彼长，我此时万分想破坏哪些“永恒定律”，不必永久留下，至少，至少能多陪我走走余生的一小小段就好。

    那天早上一场春雨哭湿了墓碑前站立的纸人，刷尽了他留在世上的最后痕迹，徒留世人长咨嗟。我一路风尘奔波，最终送一程，然后匆匆离去，远远望着，却羡青鸟为你衔来一片花。

    在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那都成了我无尽余生里永恒的梦魇，从来没有那么庸俗地怕过死亡，害怕在某日的凌晨再接到一通电话，然后传来故作平静而沙哑的声音。

    父母不住劝慰我，明明他们应该比我痛苦得多，我从未如此厌恨死亡，宁愿不要习惯麻木。因为一旦开始，之后还会有更多的人接二连三离开。

    返校那一日，艳阳高照，桃花笑春风。

    我却分明听到了风中传来的呜咽，一句句断人肠：

    长叹今生未尽孝，空留余恨怨天道。但愿来生无憾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