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考那年,天气热的要命。老天爷总是不合人意,要么是焰焰烈日,就像父亲那刮骨疗毒的眼神,真能让你灼个体无完肤;要么就是沉闷燥热,就像父亲那阴云密布的脸色,总像暴风骤雨的前兆。
极度煎熬的末日世界终于过去了,但我的心情却没有轻松起来,每天生活在战战兢兢的颤抖中。 "老刀牌"老妈终日的忙忙碌碌的身影和总不停歇的嘴唇总是萦绕在眼前,至于她发出的声音我已经听不进了,耳朵里满满的,她的"演讲稿"我早已倒背如流了。
父亲下工了,拖着一身的汗渍。我忙不迭地准备洗澡水,小心翼翼的伺候着。
"不用那么殷勤",父亲说,"成绩出来的时候,就是决定你命运的时候。我已经和我们包工头说好了,不行就跟着我先去干几天小工,每天搬砖、和灰、驾小车,用汗水和茧子去去身上的学生气,为今后的混日子先铺铺道。学习不成器,又生在咱们穷人家,只能走这条道了!"
我早已心如槁灰。这样的话已经不知说过多少次了,我已然到了忘我无我的境界了。我拿来一瓶啤酒,启开放在母亲摆好菜的小桌旁,摆好筷子,自顾自的准备吃饭。
"奢侈,每天一瓶啤酒,混得还不如吃的多,怎么供你上学?" ,话虽这样说,但父亲还是美滋滋的喝了起来。
我不敢太多时间的逗留,匆匆扒下几口饭,起身离开。
等待啊,等待,漫长的等待。四百多个小时,一分一秒的数过来,终于等来了那决定命运的阿拉伯数字。
雨过天晴的夏日旁晚,带着一丝丝难以捕捉的凉爽,就像母亲做的炒茄丝里面加的肉丝,仍然让人感觉到了舒服。
"你觉得这个分数能行吗?"父亲轻轻地呷一口啤酒,用筷子挑起一根茄子丝,用雨后的眼光看着我。
"差不多吧,超过去年的一本线十多分呢!"我有点劫后余生的感觉,但底气有点足。
"他爹,我打听了,咱村里七八个高考的,还数咱孩子的分数高呢!"
"你懂啥?这点分数就满足了?你咋不看看人家那些考清华、考北大的呢?考这点分数也就是仅仅偿还一下你这几年来磨破的嘴皮子,要对得起我五冬四夏的没日没夜,那还早呢!……准备报啥学校?"
"还没想好,我想和您商量一下。"
"不用,我也不懂,这事就你自己做主吧。……不过,和你老师商量一下也不错。"
"嗯……"
"再给我启开瓶啤酒拿来。"
"还喝呀?"母亲问。
"喜酒闷茶腌臜烟,你懂啥!"
青蛙对起了山歌。本来燥热难耐,加之内心窜动,蛙声四起,实在难以入睡。我悄悄地走出房门,在院里凉快一下。
"你啥值当的?四老五十的大老爷们,这点事就能激动的你连哭带叫?谁家的孩子没考住过大学似的!"母亲的声音。
这个点,本是父亲鼾声四起的时候了,还没睡着?
"谁连哭带叫了?再胡说八道小心我剥了你!"
"还没连哭带叫呢,是谁刚才把鼻涕都摸在俺脸上了?不害臊!"
"唉,……你懂啥,去年这个时候赵连才的儿子考上大学,在工地上连吹带啦,逢人递人的吹他儿子多么有出息,想一想咱孩子成绩一直不很好,咱就插不上嘴啊,别人问咱也不敢说呀,只顾着低着头干咱的活……,唉,好歹今年咱也长一回脸!"
"长脸就长脸呗,还值当的激动成这样啊!明天我就告诉你儿子,说‘儿啊,你考上了大学,你爹都激动的哭了’!"
"你敢……,你敢说我捶扁你!……唉,……你懂啥,谁家养个孩子不是盼着出人头地?孩子有出息了,不就是咱们一辈子的荣耀吗?"
"还不知什么情况呢,你拼死拼活的干一辈子,把儿子供出去了,将来也不一定孝顺你。"
"我不图孩子孝顺,我只希望孩子能混的更好。"
"他爹,孩子上大学,要花很多钱,那要你多么累啊?"
"没事,我就是砸锅卖铁,卖血卖肾也要供孩子上大学。不仅如此,将来我还要帮着儿子在城里买楼,买车,娶媳妇,过上城里人的生活,省的像咱一样,整日里累个臭死,混不地个三十五十的!"
"砸出你的骨髓来吧!一穷二白了,欠上一大屁股债,你我也老了,爬不动了,谁来给你一口水喝?还不如让孩子在家帮你干点活,等我们干不动了,跟前也有个人来照顾咱一下呢!"
"胡说!你不也整日里盼着儿子考上大学吗?将来儿子在城里安了家,你也去城里住一阵子,这不是你常叨念的吗?"
"……我也就随便说说。可是,你想我真要是把你连哭带叫的事和儿子说了,你说他会是什么反应?"
"小心你的皮,你敢说我就敢剥!"
"嘻嘻嘻……"
"别再闹腾了,天不早了,还指望你给儿子挣学费呢,早点睡……,盖好了,你的关节不好,着了凉,干不了活,挣不来钱,谁给我儿子买楼啊……"
工地上的太阳真毒啊,还不到一个小时我就被晒得头眼昏花,真想借来后羿之箭,一箭射下它来。父亲一个劲的撵着我说,"去荫凉里凉快凉快,去荫凉里凉快凉快".
本来父亲是不让我来的,可我坚持要来,并哄着父亲说,历练一下,体验一下,对我是一种财富,父亲这才应了。
"刘大哥,"包工头看见了我,大声的喊我父亲,"儿子都考上大学了,怎么还让他来干这活?这哪能是孩子家干的活?混两个交学费啊?"
"不为钱,不为钱,"父亲乐呵呵地说,"二十郎当岁的大小伙子,好胳膊好腿的,有身有力地,还能白养着他?"
父亲投过来一丝目光,是一丝在我面前从未有过的温情、怜惜、骄傲的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