莊子「吉祥止止」是一句絕妙好詞,為何千百年來未曾被引用呢?
究其原因,實在是大家不能懂得他的意思,無法領受他的意思,而被束之高閣。
以下本章節的說明,將具體重現他的原意,引領大家體會他的感覺。
內篇人世間)
「然則我內直而外曲,成而上比。內直者,與天為徒。與天為徒者,知天子之與己皆天之所子,而獨以己言蘄乎而人善之,蘄乎而人不善之邪?若然者,人謂之童子,是之謂與天為徒。外曲者,與人為徒也。擎跽曲拳,人臣之禮也。人皆為之,吾敢不為邪?為人之所為者,人亦無疵焉,是之謂與人為徒。成而上比者,與古為徒。其言雖教,讁之實也,古之有也,非吾有也。若然者,雖直而不病,是之謂與古為徒。若是則可乎?」
顏回曰:「回之未始得使,實有回也;得使之也,未始有回也,可謂虛乎?」
夫子曰:「盡矣!吾語若:若能入遊其樊而無感其名,入則鳴,不入則止。無門無毒,一宅而寓於不得已,則幾矣。絕迹易,無行地難。為人使易以偽,為天使難以偽。聞以有翼飛者矣,未聞以无無翼飛者也;聞以有知知者矣,未聞以無知知者也。瞻彼闋者,虛室生白,吉祥止止。夫且不止,是之謂坐馳。夫徇耳目內通而外於心知,鬼神將來舍,而況人乎!是萬物之化也,禹舜之所紐也,伏羲几蘧之所行終,而況散焉者乎!」
顏回要前往衛國,希望勸戒衛君施仁政,立意甚佳。
但是,顏回卻僅憑一腔熱血,沒有充分瞭解衛君心態,也不知自己行將進入險境。
莊子藉孔子之口,加以分析給顏回瞭解,希望他能知難而退。
當一個人內心已充滿理想,想去施展抱負心意已定,孔子不論分析如何詳細,一樣也很難用語言,去說服顏回。
這裡也突顯出同樣的道理,顏回無法被說服,衛君也是無法被說服。
尚且,孔子是以上勸下,尤不可得。顏回以下勸上,以弱勢勸說強勢者,更是不可行。
但是,顏回仍然未能明瞭這個道理,仍然堅信邪不勝正。
孔子看勸說無效,既然要去,也要有個說法或策略,以減低衝擊。
於是,孔子問顏回有什麼好策略。
顏回說:「我將用端正不阿的態度,使衛君產生心虛。然後就在他心虛的地方,加強專注一致說明,這樣方式可以嗎?」
用軍事用語來看,顏回只在戰術層次思考問題,而未思考戰略層次的問題。
如同,軍隊不該進入死地是首要之事,而不是思考在死地如何打勝杖。
顏回的第一種想法,是一種知識分子常用的方式,以我是彼非的態度,迫使對方心虛理虧,然後乘勝追擊。可是,顏回未能瞭解,每個人的想法不同,價值觀標準不同,衛君也會有他自己的想法,何來會有心虛理虧的時候。
仲尼回應說:「唉!怎麼可以呢!衛君陽盛氣息充滿全身孔隙,驕氣橫溢無隙可乘。他喜怒無常,一般人都不敢違逆他,並且常壓抑別人意見,強迫別人認同。連每日用小德漸漸感化的機會,都不可得,何況作一次大德的規勸哩!他固執己見是不會改變,即便表面隨意附和,內心根本不會去考慮,你的方法有什麼用呢?」
顏回想義正詞嚴的方式,是抵不過衛君的霸氣。
那就換另一種「外曲內直」的婉轉方式,以公正第三者的古人智慧來引喻,看是否能奏效。
顏回說:「那麼我以外曲內直的方式,並參以古人智慧作為譬喻,來進行遊說說服。所謂內心誠\直,是指以自然客觀的態度,讓衛君知道大家都是稟受於自然,都是要向天學習的學徒,我所說的話不是為求人稱善,也不是在指責別人不善呢?若是如此,人稱之赤子之心,這就叫作『與天為徒』,就是向天學習。」
顏回知道要有自然客觀的態度,但是不知他內心已存有成見,就是存有是非善惡標準,何來會有客觀性呢?
「所謂外形委曲,和一般人一樣,執笏跪拜曲躬答禮,是為人臣的禮節,大家都這麼做,我敢不這麼做嗎?做眾人所做的一樣,別人也無從指責,這就叫作『與人為徒』,就是向人學習。所謂以古人智慧為譬喻,就是向古人學習。我所引用的雖然是說教,但這些指責都是有根據的,是古時候就有的,不是從我開始才有的。像這樣,雖然言語直率也不會遭人詬病,這就叫作『與古為徒』。若是這樣可以嗎?」
顏回第二種方式,看似四平八穩,看似公正客觀,但是還只是頭痛醫頭,腳痛醫腳,未從根本想法改起。
一般人總是在方法上打轉,以為方法是萬能的,但是方法只是屬於「技術層次」。
一個人把自己定位在那裡,把自己方向定位在那裡,比找方法還重要,是屬於「道的層次」。
比如,一位農夫要在北極種香蕉,可不可以?相當可以,以現在科技技術絕對沒問題,但是卻非常困難,不符成本效益。倒不如直接找溫暖地區種植即可,既省時省事省錢又方便。
仲尼說:「不可!這怎麼可以!操作太多方法並不妥當,這些方法雖然固陋,倒也可免於罪責。雖然如此,不過是僅止於此而已,還是無法感化他。你還是太執著於自己的成見。」
顏回的基本問題,就是儒家的教化思維,就是把自己觀念、想法或價值觀,要強加在別人身上。
即使你認為你的想法是對的,也客觀引用古人例子,也引用一般人的想法,甚而自然的片面道理。但是,所有外界客觀的資訊,經過內心價值觀篩選後,也變得不再是客觀了。因此,教化行為本身是不客觀,是自我偏見想法所成,這是違反自然原理。
比如,人類行為模式是對的是優秀的,你能教化萬物,都應向人類學習嗎?這是主觀無知的行為。
讀完本段文章發現,莊子是在闡述老子的「致虛極」。
老子道德經提到「致虛極,守靜篤,萬物並作,吾以觀其復。夫物芸芸,各復歸其根。歸根曰靜,是曰復命。復命曰常,知常曰明。不知常,妄作,凶。」
「致虛極」的最後,內心才會開敞明白,才會看到事物的真相,是所謂的「知常」。
顏回則開始不「知常」,就要冒然前往衛國,是所謂的「不知常,妄作,凶。」,會產生危險的。
至此瞭解,莊子「人世間」藉用孔子的口,是在闡述老子的思想。
因為,莊子也在本章說明,名利是聖人無法戰勝的東西。如果,莊子強以老莊來作論述,也會有「名」的後遺症。老莊思想的用意,是要世人明白道理,而不在求名利。
因此,就把名留給孔子,把道理留給後世,自己只要「吉祥止止」,就很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