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桓王十九年(公元前700年)夏,一代奸雄郑庄公染病,自知难再痊愈,就把首辅大臣祭足招到床头商议后事。为确保世子姬忽能顺利继位掌国,君臣二人决定把公子姬突出迁到其母族所在地——宋国。不久,郑庄公薨逝,世子姬忽继位,是为郑昭公。春秋时期,如果一国旧君去逝,新君嗣立,就要尽快派出使节到来往密切的各诸侯国通报情况,这既是对各国的尊重,也是稳定外交关系的必须。首辅大臣祭足奉命出使当时强大的邻国宋国。
公子姬突的母族雍氏是宋国的豪门望族,其家族有多人在宋国身居要职且深得时任国君宋庄公宠信。公子姬突出迁到宋国后,雍氏一族多次向宋庄公提议,想把姬突送回郑国继承君位,得到宋庄公允诺。此次祭足的出使,让狡诈贪婪的宋庄公看到了难得了机遇。于是宋庄公强行扣留了祭足,以将杀祭攻郑等施以威胁和压力,欲逼迫祭足就范。在宋国君臣的强力威逼下,身陷险境,既虑自身之危,又忧郑国之患的祭足,只得答应了宋庄公的要求。临行前,宋庄公与祭足和公子姬突三人歃血定盟,约定公子姬突得国后,要向宋国割让三座城池,送白璧百双,黄金万镒,每年进贡谷米三万锺。此外还要将国政全部委托祭足处理。并要求祭足把女儿嫁与雍氏之子雍纠,带雍纠回郑国并委以大夫之职。公子姬突与祭足一一允诺。
祭足归国后,遂用计逐去郑昭公(公子忽),拥立公子突为君,是为郑厉公。随着时间推移,郑厉公心忌祭足专权,每欲除之,但又忌惮祭足势大,一直没敢下手。便私下与雍纠密谋,欲借祭足出郊安抚百姓之机,让雍纠以设宴践行为名鸩而杀之。
雍纠虽是祭足之婿,但对该桩政治婚姻并不满意。尤其是郑厉公开出的“卿能杀仲(祭足),吾以卿代之”的条件,让雍纠杀心顿起。心怀阴谋的雍纠回家见到妻子祭氏后,不免行色慌张,引起了祭氏的疑心。祭氏遂用酒灌醉雍纠,套出了郑厉公与雍纠即将杀其父的阴谋。(雍纠归家,见其妻祭氏,不觉有皇遽之色。祭氏心疑,问:“朝中今日有何事?”纠曰:“无也。”祭氏曰:“妾未察其言,先观其色;今日朝中,必无无事之理。夫妇同体,事无大小,妾当与知。”纠曰:“君欲使汝父往东郊安抚居民;至期,吾当设享于彼,与汝父称寿,别无他事。”祭氏曰:“子欲享吾父,何必郊外?”纠曰:“此君命也,汝不必问。”祭氏愈疑。乃醉纠以酒,乘其昏睡,佯问曰:君命汝杀祭仲,汝忘之耶?”纠梦中糊涂应曰:“此事如何敢忘!”早起,祭氏谓纠曰:“子欲杀吾父,吾已尽知矣。”纠曰:“未尝有此。”祭氏曰:“夜来子醉后自言,不必讳也。”纠曰:“设有此事,与尔何如?”祭氏曰:“既嫁从夫,又何说焉?”纠乃尽以其谋告于祭氏。祭氏曰:“吾父恐行止未定。至期,吾当先一日归宁,怂恿其行。”纠曰:“事若成,吾代其位,于尔亦有荣也。”)祭氏以敦促父亲按期出行为由瞒过雍纠,提前一天赶回了娘家见到母亲,母女之间展开了一场精彩的对话。
祭女:爹和老公哪一个亲呀?
祭母:傻孩子,可不都亲嘛。
祭女:哪一个更亲呢?
祭母:当然是你爹更亲啦
祭女:WHY?
祭母:没有出嫁的闺女,只知有爹而尚不知老公为谁。已经下嫁的闺女,可以再改嫁,但绝无可能再重新出生。老公是由人选定的,而老爹却由老天确定。两者要论谁最亲,老公咋能跟爹相比呢?
(问其母曰:“父与夫二者孰亲?”其母曰:“皆亲。”又问:“二者亲情孰甚?”其母曰:“父甚于夫。”祭氏曰:“何也?”其母曰:“未嫁之女,夫无定而父有定;已嫁之女,有再嫁而无再生。夫合于人,父合于天;夫安得比于父哉!”)
母亲的一番无心之言,点醒了祭女的有心之听。祭氏禁不住泪流满面:“我今日为了父亲,顾不了丈夫了!”于是就把郑厉公与雍纠的诡计和盘托出,祭母当即将此事报与祭足。老谋深算的祭足不动声色地迅速做了部署,于饯行宴席上伏甲将捧鸩而进的雍纠斩杀。郑厉公闻讯后,仓惶出奔蔡国。祭足遂遣使往卫国迎昭公忽复位。其事载《东周列国志》。
呜呼祭女!以其细心和机智,拯救父族于倾危覆亡之间。见丈夫神色异常而不含糊粗心,听欺骗掩饰之言而不轻信罢手,灌醉丈夫而诈出关键线索,当面质问而套出实情,借口劝亲于事发前赶回娘家而不失时机,释疑于至亲权衡轻重而做出决断。祭女的智慧,别说是普通女子,即便在堂堂七尽之男中也少有人及。可惜所嫁非人,雍纠虽贵为公族,官至大夫,谅其头脑和办事能力实在难与祭女匹配。祭母虽是妇道人家,但言谈举止足见其见识非凡。虽并不知女儿心事,但对于女儿的发问,对答的事理分明、条陈清晰,不经意间即将女儿心中的天大疑惑纾解一清。祭氏一族能幸运的躲过这一场大劫,其不在此母女乎?